左:夏阳(摄于年)
右:夏阳写的“舞”字
一
幼离金陵,避东寇烽烟,长河逆上,家园空荒;复危登宝岛,海外浪迹,数七十年生涯,大抵是强吞苦果。
暮入申城,寻西潮余响,两洋波歇,邦国初兴;乃定居沪滨,中土放心,揽十二楼残月,却也算倒吃甘蔗。(夏阳作于年)
甘蔗愈近根部甜度愈高,愈吃愈甜。知道老友夏阳年轻时生活困苦、漂泊坎坷,中年以后渐有转机,步入老年后一路平顺渐入佳境,他自认:却也算倒吃甘蔗。上面是夏阳在上海的工作室门框上挂着的对联,倒是写下了他跨洋过海颠沛一生,游走于由东到西又由西到东的极简经历。
夏阳年出生,南京人,本名夏祖湘。青少年时代都是在战乱中度过。此叙事诗可洞悉当年生活的艰辛:
慈祖怜命苦,白发抚少孤。
举炊惟煮米,盘中数腐乳。
旧衣翻假新,鞋破最踌躇。
仰首青天远,哀心映故图。
兵荒马乱中,为温饱夏阳在汉口参军,年十七岁随军队到台湾,在前辈画家李仲生门下习画,年和李仲生的八位门生成立“东方画会”成为“八大响马”,是台湾六十年代倡导现代艺术运动的代表人物。年,夏阳前往巴黎寻找自己的艺术方向,此时期,夏阳绘画上用颤抖杂乱的线条描绘人的形体,画中人全身模糊,似有若无,如魅影般漂浮在洁净的画面上,故而称画为“毛毛人”。年,他移居纽约,感受世界艺术的新潮流,形成了他走照相写实主义(Photorealism)路线,他自创快门拍摄街上的人物,捕捉瞬间感,照片中人物动态的身影和静的背景相呼应,是以前绘画“毛毛人”系列的延续。第一张画作《凯蒂》(Kitty)模特儿还是我们共同的友人,年纽约哈里斯画廊(O.K.Harris)展出他的画,并签下代理合约。年,夏阳回到台湾定居后,转向东方传统神话和寓言中的人物,但仍然不脱离“毛毛人”的意象和语言。年迁居上海,将民间剪纸以及现代雕塑相结合、彼此借鉴,让“毛毛人”系列转为金属片雕,即使雕塑是立体作品,仍然是绘画“毛毛人”的再跨越性延伸,采用的是游走于前卫与复古之间的语言。
年冬季,夏阳在厦门仧美术馆开了个展,《Hi艺术杂志》中李天琪写了篇长文《“绝对老外”夏阳,一位88岁的艺术顽童》。很欣赏其中几个独到的观点,想主要是和我的境遇在某点相仿,节录特别有感触的几段。
“创立东方画会的‘穷兵哥’”:这批老艺术家经历了曲折多难的中国近现代史,东迁西徙,离散海外的不乏其人,而冷战又使大陆与海外的人脉与活动割裂开来,在学界广泛认同年的“星星美展”是中国当代艺术开端的背景下,很多人消失在大陆艺术史研究者和公众的视野中。年出生的夏阳似乎也属此列。
“绝对老外”:夏阳在巴黎和纽约闯荡二十余年,他被视为地道的“中国艺术家”;首度返乡之旅时,这位南京人发现自己是个“台湾画家”;广州展览时,他是个“纽约画家”;年,夏阳夫妇从纽约回到台北定居,他又被视为“陆客”了。回头想想,艺术家送给自己一方印章——“绝对老外”,到哪儿都是个老外。“绝对老外”,既是艺术家个体身份的左右不逢源,文化认同的东西不得宜,反过来想,也是艺术家身处大时代变动、全球文化汇通的过程中,一种游移不定的个人身份的悬置状态,一种频频临于绝境之下的人生觉悟。
夏阳回到国内之后,仍然是一个“老外”,没有被看见。二十世纪之后我们的政治与经济融入了全球化,我们的艺术语言也进入其中,这种大格局或许真的需要我们放宽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