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手、演员、创作人,林强的身份有很多重,最志得意满的一项,大概要数电影音乐人。年轻时的他是戴着孙悟空面具打碟的DJ,一曲《向前走》让他红透半边天,年为《南国,再见南国》配乐,他又从歌手摇身一变为创作人,成了侯孝贤的御用电影配乐。从年的《世界》,再到《三峡好人》《二十四城记》《天注定》《江湖儿女》,林强与贾樟柯的合作就没断过。从刘杰的《透析》《碧罗雪山》到毕赣的《路边野餐》《地球最后的夜晚》,林强一路身体力行,始终在帮助艰难前行的年轻导演们。四获金马奖最佳原创音乐奖,林强面对音乐的角色不断在变,看待自身文化的角度也在变。年为云门2艺术总监郑宗龙最新舞作《十三声》配乐,是一次全新尝试。两人一个用音乐,一个用舞蹈,一起回顾了自身成长经历,重新发掘出台湾本土音乐文化的朴素之美。10月19日-21日,《十三声》将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连演三场。很少为电影站台的林强,为了这部舞蹈,特地来大陆宣传。这是林强第一次为舞蹈配乐,“比起电影配乐,现代舞更抽象。电影在有影像之前会先有剧本,可以读演员的对话、情绪的转折,这都是固定的限制。你在这个限制中把音乐做出来,再配合导演、影像、美术设计,做些加加减减,但是替《十三声》配乐是不明确的。”这种陌生、不明确、没有经验的状态,反倒带给林强更多创作上的兴奋点,更让他意识到本土音乐文化的可贵。
林强寻找本土音乐文化的美澎湃新闻:你和郑宗龙是怎么认识的?林强:我大他一轮,他年轻时有用我专辑《春风少年兄》()里的音乐编舞,那时候我都不认识他。年云门在淡水的新馆开幕,他通过朋友找到我,也没说要我帮他做舞蹈音乐,只是普通认识而已。这是我们第一次交集。我平常没在看舞作的,所以见了面我才说,你过去有没有什么作品,麻烦让我看一看。我过去只看过林怀民老师的作品。澎湃新闻:两个人是怎么谈起《十三声》的呢?林强:认识之后我们就一直在聊天的状态,喝杯咖啡,聊音乐,聊艺术,聊他小时候,没有提到任何《十三声》的事情。后期大概彼此了解久了吧,他才说有没有荣幸请强哥帮做《十三声》的配乐。这是我第一次为舞蹈做配乐,没经验。很多时候,我的工作都是在一种陌生的没有经验的状态下去接的,我还蛮喜欢的。我对这个事情不懂,但我有兴趣去接触,从这个过程中去学东西。我从小到大都是从实践中去学,而不是事先做多少准备,看多少书,知道多少事。压力肯定会有,因为陌生,但我就去试试看,失败就失败,在失败的经验中学习也不错。澎湃新闻:你们都是分头创作,各干各的,怎么沟通?林强:我住台中,他住台北,基本都是我有工作到台北才会约他,或者他直接开车到台中来找我聊天。他会和我说他小时候在台北万华的成长经历,其实台湾大部分城市大同小异,我也有这样的经验。如果去过台湾,你会知道台湾庙宇的民俗文化有多浓,中部、南部差不多都是这个氛围。他说万华龙山寺怎么样,我都是熟悉的,我也亲自去走一走看一看。澎湃新闻:后来聊出了怎样一个音乐思路?林强:就是在台湾民俗音乐里取材,像庙宇里的梆子、钹、罄、钹、咒、念经的声音;或者万华一带的环境声,火车铁轨、平交道、栅栏的声音记忆;或者是民谣,都是本土的氛围。我们都是很崇洋的人,他爱西方古典音乐,我爱西方的摇滚音乐、电子音乐,我们就说要不要重新认识自己的文化,去探索一些新东西作为创作素材,不要一直用西方音乐来表现。我觉得这个有意思才接的。澎湃新闻:从本土音乐下手,更容易,还是更有难度?林强:我很怕那种,把过去的声音拿来拼拼贴贴,比如唢呐、月琴,拿那些有年代的乐器来拼拼凑凑,就说自己是在用现代的、西方的工具来表现传统文化,我一直很怕变这样。我在意的是,你到底走进自己的文化有多深,你对它的理解有多少,你对它的感动有多少,你对它的认同又有多少。澎湃新闻:所以你和郑宗龙达成了一个共识,就是要寻找本土音乐文化的美。林强:没错。“十三声”的故事是他妈妈跟他讲的,取材于他生长的地方。我们小时候的台湾,只要有庙,就一定会有布袋戏、歌仔戏,那个年代台湾还没有电视,你要玩就是在庙会玩,看戏、打弹珠、烧烤、吃豆干、吃冰棒,小时候的记忆都是这样的。澎湃新闻:《十三声》的音乐都是从你们的记忆里来,里面的唢呐,给人妖气重生的感觉。林强:台湾对宗教信仰是很迷信的,很多事情要问神。早年在台湾街上游行的队伍都是吹唢呐,不管是什么神的庙会,都是吹唢呐。唢呐在台湾人的生活里无处不在。如果你有空来台湾看庙会,会发现唢呐就是高亢的、妖艳的。《十三声》有一种梦幻感,你在探索时会进入一种未知、一种陌生,连我自己都不确定我在干嘛,所以别人听到了陌生、神秘、妖艳的感觉也很自然。作品创作出来就有了独特的生命,不完全属于创作人,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感受和理解。
《十三声》澎湃新闻:那卡西也是《十三声》音乐里的一个重要分支。林强:是的,日本文化对台湾文化也有影响。那卡西就是日本的演歌,男生喝酒聊天,艺妓在旁边唱歌跳舞,到了现代,女生就用电子琴伴奏,用插电的麦克风和鼓铃唱歌,客人如果高兴了想要唱,也可以上去唱。那卡西算是比较底层的音乐,都是工人、农夫、在酒家上班的、出租车司机这些中下阶层的人在听,一般知识分子是不听的。澎湃新闻:音乐里还用到了两首民谣《满州小调》与《牛母伴》。林强:我们要从自己的土地里找养分,郑宗龙提出要找闽南语老歌《雨夜花》,我说《雨夜花》是现代唱片公司发表的,要不要找那些最原始的歌,可以在文化里追溯得更深更远,他同意了。我们闽南人在务农的时候会唱什么歌?我发现台湾最南端的恒春有人搜集这些歌谣,就找来了《满州小调》与《牛母伴》。给舞者唱的时候我还很害怕,怕年轻人唱古民谣没味道,后来觉得还不错,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台湾恒春还有老人家会唱这些民谣,老人家会下到小学或中学去找小朋友学,因为要传承,不传就会断。澎湃新闻:《十三声》有很多和台湾本土文化的勾连,大陆年轻人会不会看不懂,理解不了?林强:我觉得文化都是一样的,不会看不懂。没来大陆之前,我看陈凯歌的《黄土地》、张艺谋的《红高粱》也是感动得不得了,我又没来过,我对这里又不懂,为什么会感动?文化大同小异,我们对从哪里来这一部分,都是相似的。澎湃新闻:你曾说,我们越来越西化后,自己的文化就越来越被忽略,其实传统文化里有很多宝藏,但是被年轻人忽略了。林强:那也没办法,时代的巨轮比所谓的传统文化还要巨大,传统文化就像一个小虾米,经济发展的巨轮就是大鲸鱼,就是这个对比。澎湃新闻:你会觉得很可惜吗?林强:没办法,人活在现代多多少少会有无奈,只要涉及到文化,一定都是无奈的,无奈居多。你眼睁睁看见时代、环境在变,本来觉得古时候有一种美好,但是一直在逝去,这是所有文化工作者都有体会的心声吧。澎湃新闻:你是听西方音乐长大的,但最近这些年你对传统文化有了更多兴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