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政道和杨振宁是年诺贝尔物理学奖的共同获得者,当时杨振宁35岁,李政道31岁。与杨振宁在国内有很高的名气相比,李政道似乎“不那么著名”。
然而,这可能只是公众的误解。事实上,正是李政道,推动了中美高能物理的合作,培养了中国物理学界的半壁江山,推动组建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推动成立中国高等科学技术中心、北京现代物理研究中心……
李政道对中国更深远的意义,可能是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在不遗余力地推动科学和艺术融合。从年代起,李政道每年回国访问,都会倡导科学与艺术结合相关的研讨会。国内大学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机构就有:上海交通大学李政道研究所及李政道科学与艺术基金、中国科学院大学李政道科学与艺术中心、西南大学李政道科学与艺术学院等。
他还邀请著名画家为中国高等科学技术中心每年举办的国际学术会议作画。参与的画家有李可染、吴作人、黄胄、吴冠中、常沙娜等;绘画的主题涉及高温超导、超弦、量子力学、重离子碰撞、粒子物理等。而该中心年首次年会“用并行机的格点规范理论”的主题画,就是他以并行计算机的线路图为背景写下的“格”字。
如今。李政道已96岁高龄。他在94岁生日时还说:“真”是科学的追求,“美”是艺术的目标——善达于美,美通于真,科学和艺术的共同基础是人类的创造力;两者相融互通,成为激发人类无限创造潜能之沃土。
以下是李政道及吴冠中的两篇短文,从中可以看出一个“科艺相通”的李政道。
科学和艺术
——在炎黄艺术馆的讲话
李政道
艺术和科学的共同基础是人类的创造力。它们追求的目标都是真理的普遍性。
艺术,例如诗歌、绘画、音乐等,用创新的手法去唤起每个人的意识或潜意识中深藏着的、已经存在的情感。情感越珍贵,唤起越强烈,反响越普遍,艺术就越优秀。
科学,例如物理、化学、生物等,对自然界的现象进行新的准确的抽象。这种抽象通常被称为自然定律。定律的阐述越简单,应用越广泛,科学就越深刻。尽管自然现象不依赖于科学家而存在,它们的抽象是一种人为的成果,这和艺术家的创造是一样的。
科学家追求的普遍性是不同自然现象的普遍性,它的真理性植根于外部世界,科学家和整个人类只是这个外部世界的一个组成部分。艺术家追求的普遍真理性也是外在的,它植根于整个人类,没有时间和空间的界限。尽管科学的普遍性和艺术的普遍性在这一点上不同,它们仍然有着很强的关联。
例:诗的普遍性
李白在他的诗《把酒问月》中写道: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如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
多年后,苏轼作了《水调歌头》,他写道: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在吟诵这些诗的时候,它们的相似之点和不同之处同样感动着读者。尽管李白和苏轼生活的时代和今天的社会已经完全不同了,但每一首诗在今天人们的心中仍然引发强烈的感情共鸣。
例:科学的普遍性
在19世纪20世纪之交,科学家作出了两个关键性的发现,它们看上去似乎有些神秘,与我们的日常生活无关。一个是迈克尔逊和莫雷在年做的光速实验,另一个是普朗克在年发现的黑体辐射公式。前者是爱因斯坦特殊相对论的实验依据,后者为量子力学奠定了基础。正是因为有了相对论和量子力学,20世纪所有的科技发展——核能、原子物理、分子束、激光、X射线技术、半导体、超导体、超级计算机,才得以存在。对人类和人类了解自然而言,它们几乎包括了一切,这是对科学的普遍性的最好说明。
超弦理论认为,我们四维世界中的所有现象只是十维空间中一根弦的表现。一次,我对李可染大师解释为什么这在科学上是可能的,我说:“想象用一根三维的线来绣一幅二维的图。我们可以绣出人、马、马车和许许多多其他东西。再想象这根线可以按任何方式运动,三维空间中线的运动就产生了人、马等二维图像的运动。”我们讨论的结果是可染大师作了一幅著名的关于超弦的画。
我想,现在大家可以相信科学和艺术是不能分割的。它们的关系是与智慧和情感的二元性密切关联的。伟大艺术的美学鉴赏和伟大科学观念的理解都需要智慧。但是,随后的感受升华和情感又是分不开的。没有情感的因素,我们的智慧能开创新的道路吗?没有智慧,情感能够达到完美的成果吗?它们很可能是不可分的。如果是这样,艺术和科学事实上是一个硬币的两面。它们源于人类活动最高尚的部分,都追求着深刻性、普遍性、永恒和富有意义。
奥秘和奥秘间隐有通途
——读李政道画集有感
吴冠中
是机遇,我结识了杰出的科学家李政道。他用艺术的语言讲述艺术和科学的因缘,并引导我们游走其间。科学探索宇宙之奥秘,艺术探索感情之奥秘,奥秘和奥秘间隐有通途。这通途凭真性情联系,一个真字了得。
每过新年,政道兄隔洋寄来他亲手绘写的贺卡,多半是当年的生肖形象,去年那稚气的猴子还在我的书架上,今年又投来一个打破了的蛋,两半破壳朝天相对语,三只洁白小鸡已活跃于人间大地,引得人人欲伸手轻轻爱抚。
我惊喜政道兄已积累了一批绘画作品,该结集成册。科学家执笔绘画,纯系情之催发,而政道兄的作品中充分体现了形式构成之视觉美感。点、线、块面,曲、直、奔驰、紧缩,这些画家的专业之技,却正是科学家眼中的自由法则,在无法之法中表现了对象的生动体态及情之所钟。花耶非花,乃人之欢愉或思念,事事物物都缘情意所牵,脉脉温情潜伏于彩色的浓郁与淡雅中,画外人意,飘游于空灵。韵为何物,画中心声乎!
李政道在艺术与科学比较研究中的许多论点予我启迪,今看其画,明如观火矣。他之作画,实缘于对真与情之深度的爱,他处处发现美,在阳光的照耀下,在月色的思绪中。他以美感替代语言的阐释,他用彩笔写诗情。
有首民歌:爱你爱你真爱你,请个画师来画你,将你画在眼睛里,睁眼闭眼都见你。我感到科学家李政道睁眼闭眼见到的都是美!
编者注:
李政道如此醉心于科学和艺术融合,一定是从中发现了极大的美,否则他不会从二三十岁一直坚持到八九十岁。他为什么要以此为信仰?他是如何在人生中做到这一点的?为什么不光是李政道,很多真正有所成就的人或活出人生趣味的人,也在追求科学和艺术融合?答案就在《大美智慧人》音频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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